第54章 难得好心却成驴肝肺[第1页/共1页]
瞧见黛玉这般神态,林如海心中微叹,终是不忍她如此难堪,轻咳一声,接话道:“夫人此话虽不假,但小女年幼,上无母亲教养,下无兄弟姊妹搀扶,如果强留反而不美,倒不如依傍外祖母及舅娘姊妹去,也能解我傲视之虑。”
秦子浚心中一动,眼下的四王八公、贾史王薛显赫门楣,世人眼里的钟鸣鼎食勋贵之家,她怎会乍然做此感触?只不知究竟是有口偶然随便一言,还是当真看出了甚么端倪?想起前几日胡彦青议起京都时提及的,让贰心中更加地猎奇,忍不住又问:“但是碰到了甚么,竟让你有这般动机。”
苏云岫偏头一笑,打趣道:“听你这话儿,倒是以京人自居了。”她固然从未过问过秦子浚这些,但从乡音里仍能听出几分来,即便不是京人,想来也是京畿一带出身的。当初初遇时,这份感同身受的背井离乡流浪南地的境遇,也是促使两人相识相交的一份人缘。
黛玉涨红了脸,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嘴,只觉这话说得暖和随便,听到耳朵里却跟冰凌子似的,扎得她生疼生疼的,那是母亲临终前殷殷叮咛的,叫她如何能违逆?可父亲,她内心当真有些放不下,若本身再走了,这偌大的林府,不是只剩下父亲一个?但是嬷嬷们说得也有事理,父亲正值当年,外祖母却已近耄耋,将来,她另有很长很长的时候能够奉养于父亲膝下的。
听了黛玉的言辞,林如海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清楚的笑意,虽是懵懂,然这话却接得极妙,瞧见苏云岫公然眸中微露诧色,不知如何往下的模样,心中更觉趣意盎然,平素所见,老是极善词令的,没想到本日竟能看到她哑然无语的模样。
苏云岫皱眉看她,道:“林蜜斯这话,民妇倒是不懂了。林夫人不在了,尽孝也该对着林大人才是,哪有替着亡母到外祖家中的事理?如果亲戚间的走动,小住些光阴也就是了,然听林大人的意义,仿佛并不这般简朴?这亲朋再亲,怕也亲不过相依为命的父亲,这干系再厚,林蜜斯终归姓林不是?”
“为何有不得?”苏云岫抬眸看他,身子悄悄往车窗上一倚,悠然笑道,“贾不假,白玉为堂金为马;阿房宫,三百里,住不下金陵一个史;东海贫乏白玉床,龙王请来金陵王;丰年好大雪,珍珠如土金如铁。你觉得如何?”如此招摇的四大师族,子孙不思进取,无甚顶梁之柱,空有财产在身,而无护持之能,她倒不信,这般人家还能悠长承平。更不消说,红楼里字字血泪写得清楚,她怎会记不得那白茫茫一片真洁净的结局?
秦子浚不知红楼,然听她此言,顿觉哑然。家属的昌隆,除却枝繁叶茂、人丁繁衍外,更首要的便是传承,如果子孙不肖,再庞大光辉的畴昔也会成空。这些年他虽久居南地,但只言片语里仍能勾画出些许表面,四大师族的外强中干,自是有所耳闻。几年相处,他天然晓得苏云岫迥然异于平常妇人,却不想连朝事族务竟也这般通透,不由叹道:“就连都城里的大多人,想来也没有你这番眼力了。”
林黛玉微微红了脸,昂首看了一眼,见她神采安然并非客气,心中微喜,小声道:“苏姨谈笑了。”
便是秦子浚,也不免浮出几分好笑,两人的借景言事,他这知恋人天然听得清楚,不由略打量了一眼黛玉,便看着苏云岫,想听听她究竟如何说话。
苏云岫倒没有太多旁的心机,只是感慨林mm不愧是林mm,犹记得大观园里仿佛也有这一出,只不想早了这些年,对这句诗的爱好竟如出一辙:“林蜜斯果然聪明,这般年纪便已熟读诗词,我如你这般年事时候,怕连字都认不全呢。”
既已有了断,何需再扣问与己?苏云岫心中嗤笑,面上笑容浅淡了几分,道:“民妇这般鄙意,怎及得上林大人智深虑远?倒是民妇冒昧了,委实汗颜得很。”可贵她发还善心,却不想被当作了驴肝肺。那豺狼窝一样的贾府,旁人是唯恐避之不及,这两父女却巴巴地赶着上去,真真好笑。算甚么巡盐御史,这识人不清的弊端,还真是根深蒂固无药可医呢。
“你不必担忧,以澹宁的才识,总会有那一日的。”
林如海眸色微闪,深深地看了她一会,指尖悄悄敲打着案面,一下一下的,道:“林某既非洪蛇又非猛兽,夫人何需如此?”
林黛玉心下蹊跷,奇特地看了眼林如海,又偏头看苏云岫,只觉船舱以内甚是奇特,尚未多思,却见苏云岫眉梢微微一挑,笑道:“贵府之事,民妇实不敢置喙。有林大人慈父心胸,想来定能替蜜斯安设安妥。”
秦子浚浅笑着看她,一如既往的温醇和润,没有点头,也没有否定,只悄悄地问:“今后,你可会去京里?”
告别林家父女,苏云岫坐在马车上,心中仍有些不顺,秦子浚看着好笑,不由道:“前几日还与我说甚么大家自扫门前雪,莫管别人瓦上霜,这才多少工夫儿,怎就给本身气受了?”
秦子浚垂睑眼去眸底深深的骇怪,略略平复一会,方展开眼,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着,状似偶然隧道:“这又是为何?”
苏云岫迷惑地看了他好一会,只觉他这话高耸又古怪,可究竟那里不当,却又想不明白,只得答道:“那要看澹宁今后如何造化了。”如果他日春闱落第,留在京里也是常有的,她天然也会多往多住。
见他眸底含笑,苏云岫不由得蹙了眉,正欲再拒,却见身边的小黛玉清减微白的小脸,眉眼间仍带着几分娇弱之气,不知怎的,到嘴边的话又收了返来,父老的恩仇,若尽数还报于小辈,冲弱何其辜,不由地轻叹一声,道:“民妇无甚见地,常日里盼着,也不过是人圆之和,却不知林蜜斯如何考虑了。”
林如海也随之看向黛玉。视野所及,黛玉似有些不安地动了□子,谨慎地看了眼林如海,嗫嚅道:“这是母亲的遗言,外祖母来信,我也想着能去替母亲尽一回孝。”
“真当那荣国府是好地儿么?”苏云岫不疑有他,撇了下嘴,一丝调侃的笑容在唇畔隐了隐,“明里瞧着光鲜,可里子呢,怕只要门前那两只石狮子是洁净的罢。”
看两人非常和谐,林如海心中大畅,想起贾赦来时捎来的贾母手札,言辞诚心肠让黛玉过贾府去,因府里无年长妇人能够依傍教养,贰心中非常意动,可念及贾敏之事,内心不免膈应,现在碰到苏云岫,不由开口问道:“前番京都来信,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诲,特遣了男女船只来接,不知夫人觉得如何?”
苏云岫无法叹道:“我不过是感觉那林蜜斯可惜了。”好端端一个兰心惠质的女人,仙子普通的人物,去了回荣国府,进了那大观园,却落了个焚稿断情泪尽而终的凄苦结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