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(2)[第1页/共2页]
夜华闹中取静这门工夫练得很好,那谬清公主满腔的饮泣辨白已是令闻者堕泪听者悲伤,他自岿然不动,悠悠地看他的公文。
我抚了抚面上的白绫,因三番两次被误认,已很风俗,便也不再强辨,只喝了口冷茶,再重新到尾打量一番面前这小仙娥,柔声赞道:“你这双眼睛,倒生得不错。”
因我在东海做客时,已被这公主对夜华的一番密意打动得流了一回泪伤了一转意,现在,在素锦侧妃已抹了三四回泪的当口,便也还能略略把持住,保持一派平静。
又吃了些生果,将团子没饮完的酒混着全饮完,含混着打了个盹,展开眼已戌时了。难为岸上的十八个仙娥还无怨无悔地守着。我精力抖擞地顺了顺头发,结上外袍,考虑到玉宸宫到洗梧宫一起上仍有些景色晃眼,便仍将白绫缚在面上。
书房外并没人守着,我敲了拍门,也没个回应,悄悄一推,门却开了。外间仍没人,蜡烛却烧得很烈,映得烛影幢幢。
帘子背后的烛火跳了几跳,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,夜华缓缓道:“那扇子我已经题好字了,你出去拿罢。”
如此,跪在右厢这个眼睛和脸生得很不登对的,便是被我那不肖徒元贞调戏得逞要吊颈他杀的,成果他杀也得逞的夜华的侧妃素锦了。
右脚将将往门槛跨了半步,却听得夜华轻柔一声:“浅浅,你这一来一去的,到底要做甚?”
造化弄人,竟生出如许一张不登不对的面庞来,委实令人扼腕。
我一愣。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左厢那不漏出声儿来饮泣的仙娥,恍惚辨得出东海水君描述的一张清丽脸庞,不是那东海的谬清公主又是谁。
想来想去,终感觉宁拆十座庙也不能毁一门婚,便捏了捏烧得滚烫的耳朵,预备悄没声气地、轻手重脚地、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溜了。
我稳了稳心神,感觉夜华虽冷酷沉稳些,到底血气方刚,本日我遇见的这天上的一众仙娥又都生得不错,他夜里对着一案的古板公文,定然非常沉闷,恍一昂首,见着一名端倪似画的小仙娥在一旁红袖添香……
夜华抬了抬下巴与那呆然望着我的一双仙娥冷冷道:“谬清公主,本君这洗梧宫实腾不下甚么位置来容你了,明日一早就请公主回东海罢。素锦你倒很重交谊,若实在舍不得谬清公主,那无妨向天君请一道旨,让天君将你一同嫁去东海,你看如何?”
夜华坐在书案后,面前垒了一大摞文书,文书旁搁了个青花碗,碗里的羹汤还在腾腾地冒热气。那一派端庄的描述,也委实不像刚经了一番春情。
夜华断了对我的孽想原是件大功德,很该令我喜不自胜的。但我却悄悄地担忧那端倪似画的小仙娥并不真正地端倪似画,便有些配不上夜华。
竟还不是一只小仙娥,而是一双小仙娥。
好歹在青丘也共住过两三月,夜华一些糊口习性我尚算得了然。犹记得以往这个时候常被他拉去下棋。既有这么一条前科立在面前,我在心中摆布估摸了一趟,感觉他见今应是仍在书房。又想起那扇子彻夜还能帮我驱一驱蚊虫,便也没回一揽芳华的院子,直向他书房杀去。
只是这一双小仙娥衣裳都穿得很妥当,齐齐地低头跪在地上,左边的一个肩膀一耸一耸,看得出来在流眼泪,却冷静无闻地,一声儿也没漏出来。
里间忽地传出两声女子的低咽。心头一个东西重重一敲,我茫然了半晌,耳根唰地烫起来。克日本上神桃花盛,连带着尽遭受些桃李艳事。一道门帘之隔,此番,该不会当头红运,又让我撞上了别人闺阁逗趣罢。
本上神料得不错。
我捋着袖子悲叹一回,元贞啊元贞,你那模样本就生得花俏了,对着镜子调戏本身也比调戏这位侧妃强啊。现在落得这打下凡界六十年的了局,若不是你师父我贤明,这弹指一挥的六十年,你该要过很多么刺激而酸楚。
我心中波澜澎湃,终漫太高山漫过深谷,化作一泓涓涓的细流,淡定且安闲地从夜华手中接过扇子,边看扇面上新题的字边漫不经心状道:“这又是唱的哪一出?”
夜华不动声色取下我缚眼的白绫,将我拉到他身边一坐。
我看夜华彻夜是动了真怒。自我同他了解以来,除开大紫明宫流影殿前同玄女的那一番打斗外,尚未见他发过如许大的脾气。我心中非常猎奇,拿了扇子便也没走,只在一旁端了只茶杯,冲了一杯滚烫的茶水,找了个角落坐了,不动声色地等杯中茶凉。
他这一席话冰寒彻骨,一并跪在地上的两个仙娥齐齐刷白了神采。
那素锦望着我的一双眼已规复了澄明,一旁的谬清仍自要求抽泣。
底下的一双仙娥,两双眼睛顿时直了。那直愣愣的四道目光定定留在我一张老脸上,甚欠涵养,甚欠端方,瞧得我不大欢乐。
两个仙娥赶快将团子捞起来穿好衣裳,由奈奈抱着先归去了。
这本是句夸人的话,何况我又说得一腔朴拙,平凡人听了大略都很受用。面前这跪着的小仙娥却非常与众分歧,不但没做出受用的姿势,反而快速歪在了地上,紧盯着我的一双眼,更加地惊骇慌乱。
我抚着额头悄悄感慨,温香暖玉在抱他竟还能顾念到旁的动静,真是个不普通的神。
眼下夜华题在这扇子上的九个字,很令我对劲。
本上神这一身皮相,虽比本上神的四哥差些,可在青丘的女子当中,却一向领的第一美人的名号。不想本日,这历万年耐久不衰的仙颜,不但没让面前这小仙娥佩服,竟还将她吓得歪在了地上?!
因夜华临走时特特叮嘱,时令的蔬果,每样能够给团子半个。我理所当然便觉得那果酒也是每种味道的都喂他半壶,却不想才两个半壶下去,他就醉了,憨态可掬地直冲我傻笑,笑着笑着,头一歪便倒在水上睡着了。
屋子里半晌都没人声,我猎奇昂首,正撞上跪在右边的那名仙娥瞧着我的一双惊骇的眼。
我喝了十来万年的酒,且喝的满是折颜这等高人酿出的酒,即便谦善来讲,于这杯中物也要算半个里手。团子此番饮的这果酒,不过仙果屯久了发酵出来的,实在醉不了人,便是饮得再多,对身材也是没波折的。团子醉得睡畴昔,只因向来没大饮过,酒量太浅。何况方才他睡畴当年,我悄悄为他把了一回脉相,那气泽比我的还平和几分,若单为解酒便送去药君府上,委实小题大做。我沉吟了一会儿,与奈奈道:“男孩子不消娇惯成如许,没大碍的,你只带着他回屋睡一睡,最多不过半夜,他便能醒得过来。”
我甚惊奇。
那仙娥嘴唇颤抖了几番,半晌,抖出一个名字来,我清楚听得,又叫的是团子那跳了诛仙台的亲娘。
夜华写得一首好字,扇面上九个小楷分两行排下来,写的是“把酒祝东风,且共安闲”。方才摊开扇子时我尚且有些战战兢兢,恐怕他题些“客岁本日此门中,人面桃花呼应红”之类的酸诗令我伤情。因我固然年龄已高,但年青时过分敏感纤细,到现在看一些缠绵诗文便极易被震惊情怀,平白伤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