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 小惩大诫[第1页/共2页]
天子晓得于这场惩戒里,决计不会听到除却戒尺楚挞皮肉以外的声音,隔了好一会方略略抬眼,看向那趴伏受责之人。但见其面色比常日白上几分,额角排泄豆大汗滴,眼看着贴在背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。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地下,内里安静无波,双眉也只是如常般微微拢起,并不因戒尺的下落而有半分蹙紧。因而不甘心肠再看了一刻,俄然看到其侧脸上因奋力忍耐而崛起的一方牙床骨,心中当即有了几分放心。
李锡琮听着天子一声声喝问,心下只在策画接下来要说的话,待其语罢,当即顿首道,“臣出身寒微,母亲常日里也常教诲臣恪守端方,不敢逾制。只是臣身为人子,却不能不存侍母之心。皇上说到旁人,宫中各位娘娘却并没有一个似母亲那般,独一一子之人。旁人得享嫡亲,臣母子二人却才相见不久,便要分离。臣常常思之,唯有展转难眠,痛彻心扉。”
天子看不见他的神情,却能猜度他的心机,喝斥道,“荒唐!你母亲是遭人欺辱了,还是受人礼遇了?竟要你拖延相陪!朕予她一宫主位,薪俸犒赏积年只多很多,从未虐待过她。且她与旁人的母亲比拟又有何分歧?凭甚么要单为你网开一面,莫非你原比旁人多了份面子?”
那戒尺打在身上倒是清脆至极,一时殿中便只要清脆凛冽地击打之声。天子并没说数量,内臣揣测既不消杖子,想来圣意并非要重责,不太小惩大诫罢了,便将速率决计放缓,以防天子随时叫停。可毕竟是在御前,又不敢放水太多,归正那戒尺打不好人,干脆每一记都用了十成力量,细详确致地在李锡琮背上游移抽打。
这话说得非常哀婉动情,声音里暗含着害怕的轻颤,连双目中亦蒙上了一层薄薄水气。但是李锡琮到底是哭不出来的,他垂下视线自嘲地想,倘若现在他流下两行热泪,那御座之上,他该称作父亲的人会不会立时便信赖了他?――只怕一定。
天子冷冷谛视,亦感觉他调子、姿式拿捏得皆好,连那一丝压抑的委曲都闪现的恰到好处,不由干笑一声,道,“这些话大可不必说了,朕要听你不肯就藩的启事。你且说来。”
李锡琮无复多言,谨躬身道是。天子看在眼里,倒是一笑道,“你不对劲谢家的女孩子,朕便不难堪你。既另有一年风景,朕会放开来再为你遴选,必然挑一个好的给你就是,只是下一次毫不容你再行推委。”
他终归也不过是血肉之躯,既然晓得疼,既然晓得耻,也必然晓得该如何保全本身,和心中牵念之人。
天子双眉皱紧,死力回想本身当日是否真对其有过承诺,半日才想起那不过是送他出征之时,本身随口一语罢了。他自是不便否定,也偶然否定,到了此时他更有些猎奇,此子执意滞留京师尚能翻出甚么风波。
李锡琮大喜过望,忙欲谢恩,却见天子摆手一笑道,“只是你说得晚了,还该算作抗旨不遵。朕看你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。”当即叮咛身边内臣,“去取一副刑床来。”
这话似在天子料想当中。他眯起双目,眼中便少了多少温度,提大声音问道,“如何,你看不上朕和皇后为你选的人?”
天子居高望着近乎贴伏在地上的儿子,沉吟很久,嘲笑道,“好,朕从不食言,本日就允了你。”
他待要撩开衣摆,天子已摆手道,“不必跪了,你方才已谢过恩了。朕是要你长个经验,今后行事说话不成肆意为之。孝心虽贵重,但祖宗端方亦不成违拗。朕姑念你幼年,应你之请,脱期一年。望你此后好自为之。”
如是想着,天子冷冷道,“你那里学的一身奸商气,拿如许的事和朕作价!朕当日的话,你既内心一向记得,为何不一早宣之于口?偏要比及现在来堵朕的嘴,让朕不得不该允你。我且问你,你是甘冒违逆君父之罪,也非要如此这般和朕还价还价么?”
李锡琮躬身道,“臣不敢。”天子面庞一松,淡笑道,“无妨,你如有属意的人选,能够说来听听。讲好本日是父子倾谈,朕不怪你就是。”
那紫檀戒尺斯须便至,内臣上前请李锡琮除了公服,脱去冠带。他一一从之,复又跪下叩首道,“臣谢皇上隆恩。”起家之时,已是身着素白中衣,没有涓滴踌躇,便即俯身刑床之上。
内臣手执戒尺,只觉此物甚是新奇,稍作挥就能猎猎生风,掂在手中却沉沉如坠,略微适应了一下,便依着端方将那戒尺先置于宁王臀峰处。尚未抬手,忽听李锡琮仰首道,“臣本日策马前来,故请旨笞背,望皇上恩准。”
天子不由一阵好笑,又见他现在约莫因遂了心愿,面上懒怠再装出惶惑不安,眼中更是连一丝惧意皆无。便也不想与其多言,淡淡点头,表示内臣如是照办。
李锡琮伏在地上道了一声是,又叩首一记,方跪直身子,道,“臣只要一个来由,便是想伴随母亲。臣自知这个别例既笨且易遭人诟病,但还是想试上一试。只要能多陪在母切身边一日,臣甘心受君父切责,只求皇上能开恩应允。”
天子听了这话,到底冷上面孔,不悦道,“这更是儿戏之语,本朝还从未出过宗室不婚的先例。”停了一停,语意更添冷冽,问道,“朕问你,你这般推三阻四,但是因为不想就藩?”
天子悄悄笑道,“你能说出如许的话,朕心甚慰。朕几个儿子里,唯有你尚能够替朕解火线兵事之忧。”见李锡琮欲开口,已扬手止道,“朕说的是真相,你不必再作谦辞。”
天子挥了挥手,道,“住了,你们下去罢。”待世人退去,才转顾李锡琮,道,“可还能起家?”李锡琮不过略慢了一步,听他问了这话,当下半推半就挣了两挣,双臂哆颤抖嗦撑了一刻,方勉强站起家来。
天子点头道,“朕晓得你不贪功,也不过和你说说内心话。”话锋一转,不免笑道,“我朝建立伊始,直至今时,边陲战事从未断过,今后也难完整清除。若真比及四海升平那一日,只怕你已至耄耋,朕早成了朽骨。岂可为这个启事担搁,乃至五伦不全。那些痴语,朕本日听听罢了,做不得数。”
李锡琮再欠身道,“臣不敢欺瞒皇上,实是从未考虑过此事。臣自忖另不足力,可为国,为君父效力疆场,只要皇上一令既出,臣万死不辞。”
背面这一句,天子已是咬牙道出,语气极近森冷,闻之不由令民气惊胆怯。李锡琮垂目聆听,半晌以后将眼中一抹嫌恶蔽去,换上货真价实的惶恐哀恳,抬首道,“皇上如此猜忌臣,臣有死罢了。臣对储君实无二心,天日可表。况臣自知一介庶孽,岂敢存欺嫡之意。望皇上明鉴。”言罢,已是重重叩首下去,额头触在金砖之上,收回咚地一声闷响。
李锡琮见他终究肯直言大旨,当即撩衣跪倒,叩首道,“臣极刑,诚如皇上所言,臣此举确是为迟延之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