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章 落尽梨花[第1页/共3页]
内臣说完,心口兀自跳个不断,不由自主抬眼窥测起主君的面色。入夜冷风拂过,内臣方发觉背上已盗汗涔涔,烟雾将头顶星月之光遮住,不甚腐败的光照之下,他看到李锡琮嘴角绷紧,眉尖微蹙,没有设想的欢乐,也没有作态的悲悯,只要一抹冷峻而寥寂的黯然。
周仲莹似对这个题目俄然生出了固执之念,诘问道,“我只问你,如果到了鸡皮白发那一日,你还会至心喜好我么?”
她微浅笑着,持续道,“皇上犯的错,我替他背;宁王的罪名,我替他写。我要让天下人都晓得,宁王逼迫兄长他杀,他即便谋得了这江山,也逃不掉弑帝弑兄的昭彰恶名。”
她温馨的坐在榻上,见他来了,便盈盈起家。李锡珩只望了她一眼,不由暴露冷傲之色,但见她穿戴一身月白锦缎云凤长裙,那素雅却敞亮的色彩,恍若朗月。
待到一轮皓月东升,天子才带着浑身的怠倦踏入皇后寝殿。也不知满殿的宫人是被提早支应了出去,还是业已跟着很多内臣于傍晚时分自东华门逃出宫外,殿中竟只剩下周仲莹一人。
周仲莹听罢,缓缓笑道,“本来是这句话,我记下了。如有来生,必然说给你听。”
周仲莹不由惊奇道,“这么快?”成保点头道,“宁藩自瓜州渡江,守将不战而降。昨日进抵金昌门,守将本是十二团营总兵,却也不战而降,大开城门,迎宁藩入京……”
周仲莹笑了笑,问道,“如何今儿皇上却有空?”成保欠身道,“皇上说,本日是十五,依端方也该来娘娘这里的。”周仲莹含笑点头道,“你不说,我都健忘了,本来本日是月圆之夜。”
这些话如同五雷轰顶,李锡珩现在清楚痛彻心扉,何如神智越来越不清楚,连带面前之人清丽的面庞都垂垂恍惚起来,只得奋力张口道,“不该如许的,阿莹,该活下去的人是你!”
成保沉默跪倒,很久重重叩首下去,倒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过了一刻,才听周仲莹轻声道,“只是可惜了这个孩子,他也算是为父亲捐躯,若没有他,或许李锡琮还会放过他父亲。”
冲天的火光照亮了京师的夜空,浓烟向着四城的方向伸展飘散,暂居宁王在京旧邸的内臣仓促得报,仓猝披衣起家赶去处宁王禀告。却见李锡琮单独站在天井当中,略略抬首瞻仰着烟尘袭来的方向。
成保一怔,只觉无从回应,便听周仲莹一笑道,“他畴前做储君时,便有股子痴气,为着削藩一事和先帝闹得极不镇静,偏还一味刚强不肯认错。这些旧事掌印应当还记得罢?他表面虽仁柔,可内里倒是很刚强的,到了今时本日,教他以洛川郡或是兄弟亲情为由作价,只怕他亦不屑为之。太后畴前有句话说的不错,这是非生即死的事,于诸藩是,于皇上又何尝不是,你说我这话对不对?”
周仲莹垂眸一笑,羞道,“许是因为人家有孕,愈发怯懦了罢。”她擎起面前酒盏,表示他亦端起,两人交臂环抱,笑着将对方杯中酒饮尽。
周仲莹俄然转过身来,轻声问道,“表哥,你有没有感觉遗憾过?”
成保等人是算着时候进入殿中,瞥见这一幕,世人皆按捺不住伏地痛哭。周仲莹安静的望着世人,道,“为皇上换衣罢,你们自密道出去,统统谨慎,我便将皇上拜托给你们了。”
他说到此处,已愤激难抑,再也说不下去。周仲莹倒是安静如常,想了想,复问道,“皇上的亲卫已降,那么京中官员呢?”
李锡珩被她问得一怔,凝目其面庞,却也只见到非常和顺,实足顾恤的神采,心中微觉结壮,方才淡笑道,“有的,比如我从没出过金陵,没见过京师以外的江山。我曾经还想,今后有机遇带着你一起,出京游幸一番,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万里江山,去看看安居其间的万千众生。”他愣住话,垂眸涩然一笑,再道,“看来这个欲望,是有些难以实现了。”
周仲莹深深吸了一口气,淡笑道,“是我听错了,走罢,我们归去。”
周仲莹双手一颤,几乎将那酒樽甩落在地,忙稳住心神,半晌方轻声道,“皇上说得有理。”却只是一句话,说罢竟不知该接甚么好,很久方才低声道,“我已明白他的情意,多谢你奉告我。”
周仲莹似嗔似笑的看了他一眼,道,“你这是明晓得我们的孩子极安康,才要闹这么一出折腾他不成?”笑罢,俄然放下酒盏,身子轻颤了一下,“我感觉有些凉,仿佛是外头刮风了。”
他摇了点头,干脆愈发畅快的宣泄着心中所想,“阿莹,这辈子怕是没机遇再选了。如有来生,我可不要再做天子,更不要再生于皇家。最好能让我寻一处好山川,盖一间小宅子,我每日尽管入山采药,寻仙问道。等忙完了一天的事,傍晚回家,我的老婆便在门口等着我,看到我就笑着说,你返来了,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呢。”
李锡珩无语发笑,道,“当时候我也老了,垂暮之年,耄耋之态,比你好不到那里去。”
周仲莹不由抚摩本身隆起的腹部,她的手甫一覆上,便感觉腹中胎儿有轻微行动,好似是回应她柔缓的爱抚普通。心微微一沉,又微微一痛,她终是渐渐向榻上靠去,倦怠道,“我明白的,只是我更加明白他的处境......”
“是宫中失火?”他只是淡然发问。内臣点头道,“是,方才宫中有人报信出来,是柔仪殿,皇后寝阁中失火,火势太大且宫人四散分逃,竟是有救下来。据悉,皇上彻夜也去了柔仪殿。”
成保脸上俄然现出一缕惊忧之色,一面粉饰作笑道,“不过是兑了些水的惠泉酒,皇上晓得娘娘不宜喝酒,想来只是想趁彻夜月色尚佳,借此物与娘娘扫兴一道。”
周仲莹不觉得意,道,“是呀,一国之君哪儿能有那么自在……”李锡珩没等她说完,已接口道,“是这话,我迩来才了悟,做天子本来并不是多让人畅怀的事,好笑之前竟没细想过这个题目。”
琅嬛低眉敛目道,“是,才刚薛侍郎出来,满脸的愁云惨雾,以后太后娘娘就进了殿,和皇上一向说到这会子,倒是谁都不教出来。”
她缓缓起家,和身边静候已久的侍从一道走进了内殿,那人与李锡珩身量相称,足能够以假乱真。她含着歉意对那满怀忠义的侍卫笑了笑,再度环顾这座居住多年的寝殿,手执明灯微微倾倒,灯油滴滴答答坠在床榻茵褥之上。红烛之火密切的侵袭那道油渍,旋即敏捷燃烧开去,没过量久便成为一片壮烈的火海。
周仲莹道,“好。”她说着,便用心替李锡珩布菜。李锡珩含笑看着,不动声色的拿过酒樽,于面前两只酒盏中斟好酒,方才举杯笑道,“这是我命人特地调淡了些的惠泉酒,少饮些无碍的。”
成保此时已是老泪纵横,叩首道,“娘娘,皇上岂能忍心教娘娘看着他……这酒只放了少量的胡茄花,是为娘娘安睡用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