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 此身良苦(1)[第2页/共3页]
天子却不在乾清宫,下朝后直接去了慈宁宫。佟贵妃只得又往慈宁宫去,方下了舆轿,崔邦吉已经率人迎出来,先给佟贵妃请了安,低声道:“贵主子来得不巧,太皇太后正歇晌午觉呢。”佟贵妃不由停下脚步,问:“那皇上呢?”崔邦吉怔了一下,立即笑道:“万岁爷在东头暖阁里看折子呢。”佟贵妃便往东暖阁里去,崔邦吉却抢上一步,在槛外朗声道:“万岁爷,贵主子给您存候来了。”这才打起帘子。
实在天子本不肯去见端嫔,还是佟贵妃亲身去请旨,说:“端嫔至今不肯认罪,每日只是喊冤。臣妾派人去问,她又甚么都不肯说,只说要御前重审,臣妾还请皇上定夺。”天子本来讨厌端嫔行事恶毒,听佟贵妃如此陈情,念及或许当真有所委曲,毕竟还是去了。
那些嬷嬷,常日里专理六宫琐事,最是夺目无能,并不比外朝的刑名减色,既然有贵妃懿旨许用刑,更是精力百倍。连夜严审,至第二日晌午,方问出了端倪。佟贵妃看了招认的供词,一口气换不过来,促声急咳。宫女们忙上来服侍,好轻易待得咳喘稍定,她微微喘气:“我……我去乾清宫面见皇上。”
太皇太后谛视她步态轻巧地退出了暖阁,脸上的浅笑渐渐收敛了,缓缓对苏茉尔道:“她见事倒还算明白。”苏茉尔沉默不言,太皇太后悄悄叹了一口气:“你还记不记得,那年福临要废黜皇后,另立董鄂氏为后,董鄂说的那一句话?”苏茉尔答道:“主子当然记得,当时您还说过,能说出这句话,倒真是个心机小巧剔透的人儿。先帝要立董鄂皇贵妃为后,皇贵妃却说:‘皇上欲置臣妾炭火其上?’”
太皇太后歇了午觉起来,天子已经去了弘德殿。晌午后传茶点,琳琅按例服侍太皇太后吃茶。太皇太后论了茶砖的吵嘴,又说了几句旁的话,俄然问:“琳琅,此回药糕之事你如何看?”琳琅微微一惊,忙道:“琳琅位份寒微,不敢妄议六宫之事。何况此事由琳琅而起,现在牵涉世人,琳琅心中实实不安。”太皇太后微微一笑,说:“你的位份,我早就跟天子说过了,本来筹算万寿节晋你为嫔位,偏生你一向病着。赶明儿挑个好日子,就叫外务府去记档。”琳琅听她曲解,更加一惊,说道:“太皇太后,琳琅并无此意,太皇太后与皇上待琳琅的好,琳琅都明白,并不敢妄求旁的。”
琳琅端了茶盘出去,佟贵妃已经退出去了。她见天子倚在炕几之上,眼睛瞧着折子,那一支上用紫毫搁在笔架上,笔头的朱砂已经垂垂涸了。她便悄悄唤了声:“皇上。”天子伸手握住她的手,微微叹了口气:“她们成日地算计,算计荣宠,算计我,算计旁人。这宫里,一日也不叫人清净。”
太皇太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,淡然反问:“还谈甚么睿智?竟然不吝以帝王之术把握臣工的手腕来应对后宫,真是可哀可怒。”苏茉尔又沉默很久,方道:“万岁爷也是不得已,方出此下策。”
太皇太后道:“我瞧这中间定另有我们不晓得的古怪,不过依我看,她现在倒只像想自保。这宫里想站住脚,并不轻易,你不去惹人家,人家自会来惹你。特别天子又撂不下她,她晓得那些明枪暗箭躲不过,以是想着自保。”叹了口气:“这虽不是甚么好事,可迟早我阿谁痴心的傻孙儿会明白过来。比及连自欺欺人都不能的那一天,还保不齐是个甚么景象。”
她心底一阵难以言喻的痛苦,天子的手微微有些发冷,轻而浅的呼吸拂过她的鬓边,她乌发稠密,碎发庞杂的绒绒震惊在耳畔。她想起小时候嬷嬷给本身梳头,偶然间碎碎念叨:“这孩子的头产生得如许低。”厥后才听人说,头产生得低便是福分少,公然的,这平生福薄命舛。到了现在,已然是身在万丈深渊里,举首再无活路,进退维谷,只是走得一步便算一步,心下无穷哀凉,只不肯意抬开端。紫檀脚踏本就木质坚固,她一动不动地半跪在那边,只是懒怠转动。脚蜷得久了,酥酥的一阵麻意顺着膝头痹上来。天子却亦是不动,他腰际明黄佩带上系着荷包正垂在那炕沿,御用之物按例是绣龙纹,千针万线纳绣出狰狞新鲜。她不知为何有些欣然,就像是丢了极要紧的东西,却总也记不得是丢了甚么一样,内心一片空落落地难过。
天子倒是一脸的心平气和:“依孙儿看,只怕她是自个儿怯懦,以是才寻了短见。她常日心性最是高,那里受过如许的委曲,或是一时想不开,也是有的。”太皇太后倒是极快地亦平静下来,伸手端了那茶渐渐吃着。
天子这一阵子听完进讲以后,皆是回慈宁宫陪太皇太掉队些酒膳,再回乾清宫去。这日迟迟没有过来,太皇太后心生惦记,打发人去问,过了半晌返来道:“万岁爷去瞧端主子了。”
她就势半跪半坐在脚踏上,轻声道:“那是因为她们看重皇上,内心惦记皇上,以是才会去算计旁人。”天子“唔”了一声,问:“那你呢,你如果看重我,内心惦记我,是否也会算计我?”
太皇太后向苏茉尔笑道:“你瞧这孩子,晋她的位份,旁人求之不得,独独她像是唯恐避之不及。”转过脸对琳琅道:“你前儿做的甚么花儿酪,我这会子怪想着的。”琳琅答:“不知太皇太后说的是不是芍药清露蒸奶酪?”太皇太后点头道:“就是这个。”琳琅便浅笑道:“我这就去替老祖宗预备。”福了一福,方退了出去。
太皇太后微微一笑:“她们各式算计,那里晓得在这后宫里,三千宠嬖在一身,实在就比如架在那熊熊燃着的火堆上烤着。捧得越高,妒忌的人就越多,天然就招肇事事。”顿了一顿,说:“天子就是深知这一点,才使了这招‘嫁祸江东’,将阿谁宁朱紫捧得高高儿的,好叫旁人全去留意她了。”
端嫔哭道:“事到现在,臣妾百口莫辩,可臣妾实实冤枉,臣妾便是再胡涂,也不会去暗害皇上的子嗣。”天子心中腻烦,道:“那些宫女寺人都招认了,你也不必再说。朕念在平日的情分,不究查你的家人便是了。”端嫔吓得神采乌黑,跪在本地身子只是微微颤栗:“皇上,臣妾确是冤枉。那山药糕确切是臣妾一时鬼迷心窍,往里头搀了东西,又调包了给良朱紫送去。不不,臣妾并没有往里头搀红花,臣妾只往里头搀了一些巴豆。臣妾一时胡涂,只是想嫁祸给宁朱紫。只盼皇上平活力不睬她了。但是臣妾真的是被人冤枉,皇上,臣妾即使粉身碎骨,也不会去暗害皇嗣。”
苏茉尔道:“皇上睿智过人。”
太皇太后道:“好孩子,我晓得你并不看重位份浮名,但是旁人看重这些,我们就不能让她们给看轻了。天子是一国之君,在这六宫里,他情愿汲引谁,就应当汲引谁。我们大清的天子,内心喜好一小我,莫非还要偷偷摸摸的不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