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 我这一辈子(4)[第1页/共2页]
说句该挨嘴巴的话,火是真都雅!远处,乌黑的天上,俄然一白,紧跟着又黑了。俄然又一白,猛地冒起一个红团,有一块天像烧红的铁板,红得可骇。在红光里瞥见了多少股黑烟,和火舌们凹凸不齐地往上冒,一会儿烟遮住了火苗;一会儿火苗突破了黑烟。黑烟滚着,转着,千变万化地往上升,凝成一片,罩住上面的火光,像浓雾掩住了落日。待一会儿,火光亮亮了一些,烟也改成灰红色儿,纯洁,旺炽,火苗未几,而亮光结成一片,照了然半个天。那近处的,烟与火中带着各种的响声,烟往高处起,火往四下里奔;烟像些丑恶的黑龙,火像些乱长乱钻的红铁笋。烟裹着火,火裹着烟,卷起多高,俄然离散,黑烟里落下无数的火花,或者三五个极大的火团。火花火团落下,烟像痛快轻松了一些,翻滚着向上冒。火团降落,在半空中碰到上面的火柱,又狂喜地往上腾跃,炸出无数火花。火团远落,碰到能够燃烧的东西,全部地再点起一把新火,新烟掩住旧火,一时变成暗中;新火冲出了黑烟,与旧火连成一气,到处是火舌,火柱,飞舞,吐动,扭捏,癫狂。俄然哗啦一声,一架房倒下去,火星,焦炭,灰尘,白烟,一齐飞扬,火苗压鄙人面,一齐在底下往横里吐射,像千百条探头吐舌的火蛇。寂静,寂静,火蛇渐渐地,忍耐地,往上翻。绕到上边来,与高处的火接到一处,透明,纯亮,呼呼地响着,要把人的心全照亮了似的。
街上俄然平静了一些,便道上的人纷繁往胡同里跑,马路当中走着七零八散的兵,都走得很慢;我摘下帽子,从一个学徒的肩上往外看了一眼,瞥见一名兵士,手里提着一串东西,像一串螃蟹似的。我能想到那是一串金银的镯子。他身上另有多少东西,不晓得,不过必然有很多硬货,因为他走得很慢。多么天然,多么可恋慕呢!自天然然地,提着一串镯子,在马路中间缓缓地走,有烧亮的铺户做着庞大的火把,给他们照亮了全城!
到了街上,我不管如何也笑不出了!畴前,我没真明白过甚么叫作“惨”,这回才真晓得了。天上另有几颗懒得下去的大星,云色在灰白中略微带出些蓝,清冷,暗淡。到处是焦煳的气味,空中游动着一些白烟。铺户全敞着门,没有一个整窗子,大人和小门徒都在门口,或坐或立,谁也不出声,也不脱手清算甚么,像一群没有主儿的傻羊。火已经停止住延烧,但是已被烧残的处所还悄悄地冒着白烟,吐着藐小而敞亮的火苗。轻风一吹,那烧焦的房柱俄然又亮起来,顺着风摆开一些小火旗。最后起火的几家已成了几个庞大的焦土堆,山墙没有倒,空空位围抱着几座冒烟的坟头。最后燃烧的处所还都立着,墙与前脸全没塌倒,但是门窗一概烧掉,成了些黑洞。有一只猫还在如许的一家门口坐着,被烟熏得连连打嚏,但是还不肯分开那边。
还没到天亮,我已经探听出来:本来初级警官们都预先晓得兵变的事儿,但是不便于奉告下级警官和巡警们。这就是说,兵变是差人们管不了的事,要变就变吧;下级警官和巡警们呢,夜间糊胡涂涂地还是去巡查站岗,是生是死随他们去!这个主张够多么活动而暴虐呢!再看巡警们呢,全和我本身一样,闻声枪声就往回跑,谁也不傻。如许巡警恰好对得起如许的警官,自上而下满是瞎打混的当“差事”,一点不假!
兵畴昔了,人们又由胡同里钻出来。东西已抢得差未几了,大师开端搬铺户的门板,有的去摘门上的匾额。我在报纸上常瞥见“完整”这两个字,我们的良民们打抢的时候才真正完整呢!
我看着,不,不但看着,我还闻着呢!在各种分歧的味道里,我咂摸着:这是阿谁金匾黑字的绸缎庄,那是阿谁山西人开的油旅店。由这些味道,我熟谙了那些分歧的火团,轻而高飞的必然是茶叶铺的,迟笨暗中的必然是布店的。这些买卖都不是我的,但是我都认得,闻着它们火化的气味,看着它们火团的起落,我说不上来心中如何难过。
要跑到家,我得穿过好几条大街。刚到了头一条大街,我就晓得不轻易再跑了。街上黑黑忽忽的人影,跑得很快,随跑跟着放枪。兵!我晓得那是些辫子兵。而我才刚剪了发未几日子。我很悔怨我没像别人那样把头发盘起来,而是连根儿烂真正剪去了辫子。倘使我能顿时放下辫子来,固然这些兵们平素很讨厌巡警,但是因为我有辫子或者不至于把枪口冲着我来。在他们眼中,没有辫子便是二毛子,该杀。我没有了这么条宝贝!我不敢再动,只能藏在黑影里,看事行事。兵们在路上跑,一队跟着一队,枪声不断。我不晓得他们是干甚么呢,待了一会儿,兵们仿佛是都畴昔了,我往外探了探头,见内里没有甚么动静,我就像一只夜鸟儿似的飞过了马路,到了街的另一边。在这极快地穿过马路的一会儿里,我的眼梢撩着一点红光。十字街头起了火。我还藏在黑影里,不久,火光远远地照亮了一片;再探头往外看,我已能够影影绰绰地看到十字街口,统统四周把角的铺户已全烧起来,火影中那些兵来回地奔驰,放着枪。我明白了,这是兵变。不久,火光更多了,一处接着一处,由亮光的间隔我能够鉴定:凡是四周的十字口与丁字街全烧了起来。
强中自有强中手,人是到处会用脑筋的!有人拿出切菜刀来了,立在巷口等着:“放下!”刀晃了晃。口袋或衣服,放下了;安然地,不吃力地,拿回家去。“放下!”不灵验,刀下去了,把面口袋砍破,下了一阵小雪,二人滚在一团。过路的急走,稍带着说了句:“打甚么,有的是东西!”两位明白过来,立起来向街头跑去。抢啊,抢啊!有的是东西!
我挤在了一群买卖人的中间,藏在黑影里。我并没说甚么,他们仿佛很明白我的困难,大师一声不出,而紧紧地把我包抄住。不要说我还是个巡警,连他们买卖人也不敢抬开端来。他们没法去庇护他们的财产与货色,谁敢出头抵当谁就是不要命,兵们有枪,群众也有切菜刀呀!是的,他们低着头,仿佛倒怪羞惭似的。他们唯恐和掳掠的人们――也就是他们常日的照主顾儿――对了脸,羞恼成怒,在这没有国法的时候,杀几个买卖人总不算一回事呢!以是,他们也庇护着我。想想看吧,这一带的住民大抵不会不熟谙我吧!我三天两端地到这里来巡查。常日,他们在墙根撒尿,我都要讨他们的厌,上前干与;他们怎能不恨恶我呢!现在大师正在兴高采烈地白拿东西,如果遇见我,他们一人给我一砖头,我也就活不成了。即便他们不熟谙我,归正我是穿戴礼服,佩着东洋刀呀!在这个局面下,冒而咕咚地出来个巡警,够多么分歧适呢!我满能够上前去报歉,说我不该这么莽撞,他们能白白地饶了我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