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9教诲[第1页/共2页]
苏先生念玉姐年幼丧亲,力把口气放缓些儿,道:“我先与你讲这五服之礼与丧仪,你自家且硬记了,不管懂与不懂,记下再说。有甚想问,过后再问。”见玉姐颇晓事,并不胡搅蛮缠,苏先生也自欣喜,只要些疑虑:这一老一小颇投缘,因何不哀戚?
玉姐听“再不得相见”一句,一时失神,呆立当场。
作者有话要说:苏先生大代价不是金手指,是教做人啊。
林老安人道:“我因你娘太软弱,才要你立起来,你又立得太狠了!女人家啊,自家是不成哩。流也好,今后便都是顺心日子,不须再哭哩。”
玉姐点头道:“我免得。”又上前将秀英往床上一按,扯了被子与她盖上。她年幼力小,秀英成年女人所盖被褥颇沉,坠坠难以拖动,只挪了数寸。秀英无法一笑,抚玉姐头顶道:“我自家来,你去见你先生,要听先生话。”
说得秀英冷静无语,直道:“我这几日,将平生泪都流了。”
苏先生因提笔,书“善始善终”四字。又拎玉姐一轴字来,倒是末端一句“菩提萨婆诃”,之“提”字,被她写作了“堤”。苏先生因道:“行百里者半九十,是谓晚节不保。去你房里,静下心来写,后日交足五遍功课。”
玉姐也知尊师,应了便抄。这抄经不似后代所想,抄成册。乃是取纸截作条儿,似布匹普通,抄作卷儿。一条不敷,另取一条粘续上。心经字少文短,一轴纸便够。
玉姐于“生老病死”四字,只知其意,感到未深,一步三转头,叫李妈妈领到秀英床前。
玉姐抹一把泪:“先生,我错了。”
程老太公于玉姐为曾外祖父,若非程谦入赘,她当另有一种吃法,现在她亦姓程,便依为孙子为曾祖父服便,服齐衰五个月。玉姐要做之事,便是日日林老安人卧房外正室里闲坐,专等记念之人上门。为便举哀秀英也挪与林老安人同室,于房内加张床。
苏先生见玉姐怔怔入迷,心中也是不安,急看李妈妈抱着玉姐来哄。玉姐迷迷登登回到头来:“先生说,我听着哩。”李妈妈恐苏先生再说甚么话来,吃紧辩道:“姐儿甚都不懂哩,方才还伸手往寿木里够太公,吓煞人!姐儿,过一时有客来,姐儿要哭,他们便觉姐儿悲伤了。”
玉姐止猜到母亲有事,万不想曾外祖父倒是先走。她幼时与程老太公相处光阴较秀英多,自有一番渴念之情,她内心,百口高低第一靠近便是程老太公,程谦且要排到第二,余者方是分与旁人。
秀英道:“阿婆,我醒得了。”
苏先生感喟,起家抽开抽屉,取出一卷儿纸来:“自家看,这是你昔日所书,不过两三日,便可写这很多字。怎地当时能写,此时便不能写了?埋头耳。心志当果断,无事不成成。你心中不,先生怎会不知?这份不活却不成乱了心智。因一时不,误了事,又生恨,长此以往,永无合意之时,则平生休矣。”
不由问道:“你太公不禄,百口抽泣,你也当哀戚才是。”
玉姐说不出话来。
当下去领玉姐来。
苏先生看她模样与常日分歧,不敢再提,又觉李妈妈之语大有深意。却思时候告急,不得细究,忙把那五服与丧仪说来与她听:“各地风另有异,总脱不了这些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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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姐犹带脾气,哼唧道:“这很多,我写不来。”
玉姐惊诧,苏先生道:“此便是半途而废了!纵裁了,你实也写错了,重新来!”
李妈妈错眼不见,一转头玉姐半截身子已倾到棺木上,李妈妈一口气憋胸中没敢吐,捞起玉姐退后五步,脊背抵到了柱子上,方呼出一口气来,神采煞白隧道:“我好姐儿,你要吓死妈妈哩。可不敢惊着老太公,就叫他安安生生走罢哩。”口中念念有词。
秀英正挣扎着要起家,叫程谦拦住了:“老安人已病倒,你好生将养,休教她再挂记才是。你这般,走不两步便要人扶返来哩。”秀英道:“我倒想安卧静养哩,我再躺下了,倒好希冀谁去?你好歹是七尺男儿,舅爷家女眷来,断没叫你应酬事理。”
玉姐点头,由着程谦抱去见苏先生,因见程谦步子极,便也不挣扎要自家走。
秀英恨恨捶床:“偏我动不得。”心内把婢女并余家十八代祖宗咒了个遍,却因得林老安人叮嘱,不与程谦发作。
却说玉姐日日忙上忙下,小小年纪,未免有些暴躁,又有家中请那僧道来做水陆道场,庙内因程谦风雅布施,痛使和尚来做道场,念佛也极是心。各种乐器齐响,一齐唱起经来。于慈渡寺内听那唱经,玉姐心宁,于家入耳来,直听得心神不宁。
苏先生叹道:“我应了你太公,总要教好你。好过平生、赖过平生,你要如何过?埋首做,莫问其他,自胜利。须记得,胜人者有力,自胜者强。若连本身都管不住,如何管得住人?”
自此,玉姐凡抄经,但错一字,便是后一字错了,也要重新再抄。抄得玉姐头晕目炫,几欲发疯。终究忍不得,且怒且哭:“我便抄不得,又如何?小半月儿,一纸未曾得!太公去了,先生又难堪我!如何不是抄?”她一怒,朵儿便往前一站,一同瞪眼苏先生。
玉姐犹不答,然与苏先生目光相接,苏先生目中殷殷,玉姐一触而低首,心中讪讪,亦知乱发脾气不好,不尊师是错。止心中难堪,不美意义开口。
苏先生倒是不会被她吓到:“甚样不是抄?人甚样不是活?如果前半辈子做了好人,后半辈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,莫非也是一样?”
李妈妈忍不得,忙道:“先生,姐儿还小哩,不懂这些个。小孩子眼净心眼,不晓事便罢,说破了,吓着她。”
苏先生那边,早把五服等须讲授之文章一一理出。见玉姐来,乃对程谦道:“事急从权,这书是循序渐进不得了,我先拣眼下用得着与她说,休问懂与不懂,且强背下来罢。”
程谦呆了半晌,一顿脚,把苏先生脑袋上那三只角又按回脑袋里:“就依先生!捧砚去唤李妈妈,把大姐儿领来见来往堂客。”复向苏先生一揖。
秀英纵刚烈,也不由落泪:“你个小人儿,能做甚?”因目视程谦,程谦将身俯下,对玉姐道:“玉姐渐成大女人了,爹娘有事要你办哩。”玉姐道:“爹,你说。”
苏先生渐生不:“你太公生前心疼你入骨,现在他去了,你为何一丝难过也无?今后天人永隔,再不得相见,你不驰念么?”
何氏道:“信得过我时,我领你玉姐往厨下帮看一二,她虽小,赶上事儿了,也不看年纪了。”秀英踌躇一下,林老安人便道:“如此,生受娘子了。”何氏道:“都是街坊,何必客气?”因领玉姐往厨下看去。
素姐始抄经,心境仍不安宁,常抄废了。待要裁了废字,重粘了白纸来写,苏先生冷眼瞧了,忽道:“重新开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