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四章 殊途[第1页/共1页]
“则以忧之见,楚地非生豪杰所也?”
景玄听了个大抵,眸子一闪,凝眸看向她,还未转到中天的阳光从叶影中筛落,细细碎碎,缀在她额角和发中。
解忧回眸,眸子里还残留着漫天流云的倒影,洁白高远,当真看了他一眼,“忧不知也。”阖了眼,语声淡淡,“荆楚之地水草丰茂,清歌纵舞,鬼神所聚之处也,非兵戈之地。以忧之见,当从范大夫泛舟游于五湖。忧尝闻,楚有云梦大泽,有蘅兰、菖蒲、江蓠、蘼芜之属,忧心慕之,故当其功成名就之日,欲入扁舟于云梦,有琴为伴,终此残身。”
解忧行路有几分吃力,又是崎岖山道,方才下山还好,现在登上石阶尤难堪走,是以低着头,走得一心一意,半句话也没有。
一个形象渐渐闪现在面前,那女孩一身浸在落日余晖中的缟白齐衰麻衣,红色发带随风扬起,舞若灵蛇,她神采浅淡,貌似不经意地说,明岁李牧死,赵国亡。
解忧见他接了舆图,袖起手起家欲走,一边淡笑,“忧与郭开确有仇夙,尝欲手刃之,然曾有一人相劝,此人无过东西跳梁者,死不敷惜,不劳忧为之陪葬。”
“飞沙万里,长河夕照,生豪杰所也。”解忧顿了一下,抬眸望向西北天涯,似要透过漫卷飞云,一向看到阿谁风沙粗粝的处所。
“无过十载……”解忧掩眸,缓缓点头,声音极轻,散落在山风中,仿佛一道药香飘散开来。
景玄惊奇地看向她,那轻浮的帛书被她拈在纤细的指间,仿佛一件无关紧急的多余之物,他不明白她为何俄然示好。
老友曾说,然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,只要不去看,不去想,才气够没有愧悔。这世上救人的药物,大略都是从鲜血与殛毙中,踏着白骨累叠的门路来的。
景玄沉默,解忧行医救人,心念善些无可厚非,但他也一样看到她的诡诈手腕,她不该是一个纯良如少姬普通的女子。
解忧眸子眯一下,掩住此中一抹寒光,“不可磊落事,何必以磊落之法?心于善而行于恶,若置身荆途迷沼,危不远矣。”
遵循景玄的意义,该当是练习他们这一批剑卫充当刺客,挑出最好者行刺秦皇,在他们眼中,这是报国之举,但他们也晓得,这一行动的确算不得光亮磊落。
“君为令媛之子,不图以霸道灭秦,而行刺客事,误矣。”解忧回眸,大眼里蕴满了温和的笑意,“人生六合,比方逝水,淙淙而来,滚滚而去。夫湘沅汇于洞庭,亦共出洞庭,然其奔腾千里,终有殊途一别。”
观点忧神态闲适,他谨慎翼翼地摸索,“闻数年之前,郭开死于秦赵道中,其人脸孔全非,身被数千伤,忧欣喜耶?”
景玄看着她鬓边被汗濡湿的碎发,很想为她抿一抿,又不敢再有僭越之举,举棋不定了半日,只好顾摆布而言他,“相夫子云,忧曾至秦地,入咸阳,关外风景何如?”
先在世人面前连连逞强,再借助旁人之力击落洛手中短匕,真是兵不血刃的狠招。
洛怔了一下,目光看向立在一旁的景玄。
他见过很多矗立独行之士,他们去处固然惊世骇俗,但毕竟能够了解,唯有解忧令他感到怅惘,仿佛面前的少女与他隔着千万年的间隔,难以靠近。
同面前这医女普通的自傲安闲。
解忧缓缓舒口气,将手抽了返来,望着脚基层叠的石阶,似是自嘲,“忧病体未复,教冢子见笑。”
洛无言以对,沉默退到一旁,与卫矛立在一处。
解忧见檗取了剑,知他们还要持续拆招,或许不想让她看到,懒洋洋地从倚靠的树干上直起家子,拍去肩头蹭上的一点绿苔,跟在景玄身后分开。
“……医忧之言甚善,然秦残暴严苛,故六国之人不得安,天下将永无宁日。”景玄紧抿着唇,隐在袖中的手因情感冲动模糊发颤。
她的双手从未感染血腥,哪怕是虫鸟也未曾,但她曾走入老友的尝试室,亲眼看她如何纯熟地正法小鼠与白兔,看着生命的光彩在那些生灵的眼中燃烧,心难遭到似被紧紧揪住。从阿谁时候,她就明白,死向来都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情,不该以之为快。
她独一情愿做的,不过是以墨医的身份与他合作。
“檗,于此视之。”景玄抬了抬手,转头看向解忧,“忧归怀沙院耶?”
一声“解忧”噎在了喉中,终是没有唤出声。
“冢子。”解忧收回目光,漫不经心肠从袖中摸出方才那卷黔中郡的舆图,“此为黔中图册,赠与君,无假关情势,忧亦略知一二。”
“甚善。”景玄可贵暴露一丝笑意,细细回想她方才的表示。
解忧拂了拂鬓边被风吹散的发丝,斜倚着身后树干清浅一笑,“子墨子与禽滑釐俱善守城之术,忧承其人之志,岂能不习兵法?而况,忧曾言,用药之法亦如用兵,忽视之间,存亡定矣,故不成不慎。”
洛整整衣衫,拾了草丛中的匕首,擦去上面泥土,收回腰间,向解忧抱了一拳,毫不粉饰本身的不甘,“医虽幸运得胜,然所行之究竟非我辈……”
“死生,无可何如之事也。”解忧偏过甚,清澈的眸子垂垂转为空缺,仿佛蕴满了悠远的回想,“忧不以死为乐。”
“不料医忧亦通兵法。”景玄俯身拾起剑,抖落上面感染的草屑,铮然收回鞘内。
景玄木然立在原处,目送她徐行分开,她暗色的衣袖飘荡,似要飞仙而去。
“洛欲行磊落之事耶?”解忧不待他说完,笑着截断他的抱怨。
此生她挑选走上了行医的路,在她看来,已是对畴昔的叛变。
景玄感觉呼吸有些紧,如果畴前只是思疑的话,现在几近是完整肯定了如许的设法——固然还是猜想。
她方才毫不避讳地提及旧事,无疑是承认了身份,但在承认的同时,也明显白白地奉告他,他们就像因阵势会聚到一起的流水,时过境迁,终要再殊途而去。
景玄停在道旁等她,见她不时扶一扶一旁的灌木,没几步的路已累得气味不匀,伸手扶了她,“暂歇半晌。”